月初到紐約時去參觀了現代藝術博物館(Museum of Modern Art, MOMA),剛好遇上Edvard Munch的特展,就是那位以“吶喊(Scream)“–畫面中央立著一個雙手捧著如骷髏般的臉狂叫的人、背景是一片血紅的天空–聞名的挪威畫家。特展當然詳細介紹了藝術家的生平,以及對其畫作內涵與心路歷程的評析。
Munch四十多歲入精神病院療養,他的著名作品皆是在入院以前完成的。這算是印證了我的想法–高明的藝術家並不真的瘋狂,最多是在精神不穩定的邊緣遊走;一旦精神崩潰,整個組織能力、創作力隨之瓦解,也產生不出好的作品了。Munch名作裡的人物幾乎都有著死人或殭尸一般的面容,在我看來,他可能是在所有的“活著“裡看見死亡–生命最終的歸宿、必然的道路,故而視眾生為骷髏;他所畫的人像表達的是此人未來的最終狀態。然而他對此是懼怕的;在橋上吶喊的就是他本人,因為在當下頓悟無可逃脫的宿命而驚慌不已。只能說悲觀者自身招致的悲劇;過度在意未來的結局,反而喪失享受當下時光的能力–這樣說的原因是,其實Munch青年時期起藝術生涯就相當順遂,沒聽說有財務上的困境,並不像很多死後才成名的藝術家因窮困潦倒而痛苦一生。
個人對於Munch的作品並沒有特別偏好,純粹因為是特展,出於好奇才去瞧瞧。看完了其實也不能說很感動–沒辦法和他過度悲觀的人生觀產生共鳴。比較令人感到有趣的是,這樣陰暗的題材,在當時也能受到相當程度的歡迎,市場接受度頗高,該不會是當時的幸福人們對他們未曾親炙的憂鬱者的痛苦,感到Exotica式的興奮呢?這純屬隨便臆測了。
離開特展區,在MOMA其他樓層裡亂逛,看者牆上熟悉的現代藝術經典作品,忍不住覺得有些反諷。當初這些以各種“主義“為名造成一陣陣風潮的作品,其創作源頭實出於對主流藝術評價標準的反叛;但是現在這些掛在藝術館氣派廳堂裡的作品,儼然也已成為主流價值的代表了。不過想想也是,Piccaso的“德維農女人(Les Demoiselles d’Avignon)“,到明年就一百歲了。在這裡“現代“一詞的意義並不是我們一般所認知的;還活著的藝術有另一個名詞,稱為“當代藝術Contemporary Art“,與”Modern Art”有顯著的區別。於是,當“現代“已成為經典(義同Classics),過去的叛逆變成現在的主流,時光中藝術家們為反抗制約、所發出的混合著痛苦憤怒驕傲悲哀與嘲諷的吶喊,化作一股尷尬的氣流,懸浮在博物館高廣的廳堂裡,旋即凝結成一陣微涼而傷感的晨霧,緩緩飄下。
1970年代(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有人高喊繪畫已死,為的是所有可嘗試的形式突破幾乎都被人玩過了,預期以後的人也搞不出什麼新花樣來,所以繪畫就算走到盡頭、死了。我對此倒有頗不一樣的看法。正因為該打破的都打破了,已經沒有什麼需要反叛之後,也許我們才能真心地做自己。不為特定目標而創作,純粹表達自身真實的感覺;如果一位藝術家本身夠獨特,自然能產生獨特的作品,而有其存在的價值。不必驚世駭俗、無須美麗絕倫;be uniq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