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城,油畫於畫布,90×240公分,2007
行經北部濱海公路水湳洞路段,公路下方是陰陽海,抬頭往山上看,便會見著一座如同布達拉宮般壯觀的建築,高高矗立;不過仔細一瞧,這座宮殿廢棄已久,雜草與灌木叢逐漸侵奪其領土,崩落的水泥與石塊呈現出頹敗景象。建築物側後方山脊上蜿蜒盤曲著巨大的水泥管,像是山的經脈、又好似盤山的灰色巨龍。這兒就是「十三層製鍊場」、簡稱十三層,當年將金瓜石產出的礦砂,冶煉成金與銅的地方;水泥管是為了引導有毒銅煙至高處排放而建。1980年代,金瓜石的礦藏開發告罄,台金公司結束營業,十三層的命運即是遭到閒置,變成全台灣最壯觀的工業廢墟。
多年前至金瓜石遊玩時我就注意到十三層廢墟—當然,只要經過那附近,很難不注意它—但對其背景並不了解,也沒去深究;彼時廢墟、產業空洞、市鎮沒落等概念,與青春正盛的我,似乎不在同一個世界。直到三年前閱讀「台灣廢墟迷走」一書(註),其中對十三層詳盡的歷史背景介紹,加上作者在該地活動的私人經歷描述,重新引起我對十三層的興趣,後來特意約朋友一同前往探秘。遊蕩於空曠高廣的廢棄廠房,看著宛如中世紀城堡般雄偉的扶壁,光線從高處成排的窗戶射入,地面則散佈著重金屬污染的痕跡,對這裡的感覺是既莊嚴又悲涼,同時隱藏著毒害之惡。當日因天候不佳,只在靠近入口的幾間廠房稍事停留,未能在全區盡情遊覽。回程經由九份往台北;陰雨綿綿中,相較於九份的熱鬧滾滾,更襯出金瓜石繁華落盡的淒清。
一段時日之後適逢旅法版畫家楊炯杕在台北舉辦個展,前去參觀時赫然在他的代表作《時光封印》(Le Temps Scelle)-主題為東北角海岸線-裡,發現了以極其詩意的手法呈現的十三層。那個畫面給我的震撼,埋下日後創作「黃金城」的種子。
黃金城的概念很單純,基本上就是表達一場黃金織成的夢-過去曾發生、現在已消逝,但未來呢?昔日礦產開採全盛的年代,整個金瓜石小鎮浸淫在金錢帶來的歌舞昇平與發財夢共同營造出的金粉光影中;隨著自然礦藏消耗殆盡,光芒亦從此熄斂,留下的是污染的土地與沒落的市鎮。然而,這應該就是故事的結局嗎?黃金城的創作,代表我對現狀的反叛、也是個人的大夢-期望著一座城池從廢墟中重生,沒有土地傷痕、沒有銅臭的毒煙,而是以文化的價值讓其再度放射出黃金光輝,隨著背後潔淨的純青天空,邁入一個新紀元。
期待從廢墟中重生的夢,不只屬於十三層,也屬於所有那些被時光流水遺落在乾枯河床上的往日繁華;不只是有形的建築與群體聚落的,也是無形、單一個人的-由棄置角落的青春夢想、在現實裡敗陣的雄心壯志,所堆疊成的心靈廢墟。
註:台灣廢墟迷走/姚瑞中 著,台北;田園城市文化事業有限公司,2004
後記:
十三層製鍊廠的建築本身,雖因污染難以清除而持續廢棄,其週邊以黃金博物館為中心,近年已成為人氣頗旺的旅遊景區。
2019年中秋夜的【點亮十三層】公共藝術設置計畫—點燈儀式,獲得德國紅點2020年度最佳設計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