墾丁紀事

沙灘,布上油畫,60×60 cm,2011
草海,布上油畫,60×60 cm,2011
牧場,布上油畫,60×60 cm,2011
起鷹,布上油畫,60×60 cm,2011

去年(2011)十月到恆春看朋友,順便在墾丁玩兩天。頭一天朋友沒空帶我,便自己亂晃。季風已經開始吹了,腳踏車行不得也,就靠兩條腿吧。雖然速度慢,範圍限縮,我並不介意,正好更悠閒些。早上九點多,行走於遊人稀稀落落的美麗沙灘(想不到吧?墾丁ㄝ),天清氣朗,海水的顏色只能用美極了來形容。一路走到某著名飯店的勢力範圍內,找了個有遮陽傘的木造沙灘躺椅歇下,享受海濱渡假的感覺。可惜風實在太大,吹得我滿頭滿身的沙;有時一陣狂風帶起的沙打在皮膚上還很痛哩。待了不知有無半小時,實在撐不下去,只好轉移陣地,往內陸方向移動。

想找路去大尖山,在偏僻道路上兜來轉去後才發現大尖山已不許攀登;山腳下的牧場、牧草區、防疫區一塊塊用柵欄或鐵絲網隔開,禁止穿越。一大片牧草在風中如波浪起伏,顏色也不停變化--直立時綠葉中雜著紫色穗花,倒伏時淡褐色的莖桿在陽光下隱隱有金光;幾隻鷺鷥閒步其中,點綴著耀眼的白。時近正午,牛馬們多於樹蔭下躲避紫外線,有幾隻對我這獨行客投以好奇的眼光。午飯後搭便車到南灣,看兩眼覺得不想停留,於是沿路往北步行;途經北非摩洛哥風格的豪華旅館,進去參觀了一下,招待人員頗為殷勤(反正他們也沒事…),而且憑良心說,住宿價格還滿公道的。之後走了頗長的路到沒人也沒幾隻鳥的龍鑾潭,再走回主路上搭公車至恆春鎮,領略小鎮風情。因為沒帶相機,晚上趁著記憶猶新,把沙灘和草海的印象粗略畫在素描本上。

第二天清晨朋友帶我到社頂公園看起鷹。十月中旬離台的基本上都是灰面鵟鷹。剛停車下來,一小群鷹從頭頂咻地飛過,數量比我們後來在眾鳥友聚集的觀景亭待了一小時所看到的還多。下山途中路邊撿到一隻翅膀受傷的灰面鵟鷹亞成鳥,送交墾管處保育人員照顧,是難得的經驗。整個上午朋友很熱心地帶我看了好幾個景點,有熱門的也有獨門的;午飯後不久便乘客運至枋寮,再坐火車回台東。

這兩年我的風景類創作,在取材及方法上皆有些轉變。上次畫墾丁是2007年的大幅作品”天涯海角”(https://mintsechen.com/blog/2007/08/kending-dajianshan/);雖然畫面視角調整過,墾丁的著名地標大尖山與青蛙石一右一左遙相呼應,決不可能讓人誤會成別處。然而這”墾丁紀事”系列就不同了,畫的是墾丁沒錯,但也很容易當成其他地方。畢竟相似的景色太多了,即使我很認真刻劃東方環頸鴴的特徵,以及離岸海面下礁石帶透出的深色,又有幾個人能就此確認無誤其為墾丁的沙灘?其他三幅更不用說了。這就好比我拍攝自己一隻眼睛的特寫照片,即使至親恐怕也難以斷定那到底是不是我的。

早幾年我的風景畫,多數具有明顯的地域特徵,主因是特別的景色或對我有特殊意義的地方,較易引起創作的熱情。畫多了之後,漸漸對”共通性”較感興趣--就題材方面而言,係指易引起多數人共鳴者;技法而言,著重於視覺傳達效果的理論與實踐,尤其是色彩與心理學。因此,畫中的”地區特色”被刻意削減,最典型的例子即是”協奏曲系列” (https://mintsechen.com/blog/2011/01/melody-of-colors/);三幅作品各有其特定取景地點,而且畫面呈現還相當忠於原本的照片資料,但只要我不說,沒人能斷言原出處為何。”墾丁紀事”也是類似的做法。共通性高的題材,容易讓觀眾聯想到自身經驗過的風景,進而與作品產生連結。而連結,就是影響力的基礎。

話說回來,既然共通性才是重點,那我執著於東方環頸鴴,或是灰面鵟鷹的身形比例到底有什麼意義?這樣回答吧,是什麼鳥對觀眾而言不重要,但對我卻很重要。那是我留給自己的線索--畢竟作品是為記錄我當時當地的心境而畫的,並非為討好其他任何人;這些細節,就像圖書目錄一樣,幫助我牢牢記住感動的瞬間,乃至事件的始末等獨屬於我的經驗。傾向共通性高的題材,是為異中求同;保留非常個人化的細節,是為同中存異。如果世上每個人都完全不同,會因為無法彼此了解而寂寞至死;每個人都完全相同,則會無聊至死。”異中求同、同中存異”,是我喜歡的平衡方式。

此外,那些線索也指向我從事藝術創作的初衷,幫助我不致迷失。身為職業藝術家(以銷售作品維生),要在市場的浪潮中毫不動搖,是很困難的--畢竟人不是礁石,更何況礁石也有被海浪打碎的時候。牢記自己的初衷,如同狄修斯(Theseus)手中的線團,是逃出血腥迷宮的僅有依憑。

借用下面這兩段對話以明志。

子路出,子貢入見。孔子曰:「賜,詩云『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吾道非邪?吾何為於此?」子貢曰:「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夫子蓋少貶焉?」孔子曰:「賜,良農能稼而不能為穡,良工能巧而不能為順。君子能脩其道,綱而紀之,統而理之,而不能為容。今爾不脩爾道而求為容。賜,而志不遠矣!」
子貢出,顏回入見。孔子曰:「回,詩云『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吾道非邪?吾何為於此?」顏回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雖然,夫子推而行之,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見君子!夫道之不脩也,是吾醜也。夫道既已大修而不用,是有國者之醜也。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見君子!」孔子欣然而笑曰:「有是哉顏氏之子!使爾多財,吾為爾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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