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作品延續先前的音樂即興水彩系列,但是又有點不一樣,在於音樂的部份--先前作品所使用的音樂,若非精選的古典或民族音樂,就是當代演奏曲創作者的專輯;然而這回使用的背景音樂,是某一個人所偏好的歌曲,其中民族的和西洋流行樂、鄉村樂都有;而那個人,是北京南鑼鼓巷裡的「沙漏咖啡」的前任老闆之一。
在我離開北京的時候(2011年春末),南鑼鼓巷已經成為一條擁擠而庸俗的典型觀光街,街面上充斥著除了湊熱鬧、啥都不懂的觀光客。但我第一次踏上南鑼鼓巷時可不是那樣。當然,也許即使在那一刻,它已經無可逃避於命運地將逐漸演變成如今的模樣,但至少那時還沒有。那時候,2006年夏天,位於二環內胡同保留區的南鑼鼓巷,因我不知道的理由(也許是文宇奶酪在那裡的緣故?)被選為優先整理美化的胡同;街面鋪起青磚,一些特色餐飲和飾品店進駐街邊或真老、或裝老(仿古改建)的建築物裡。
我之所以會常去南鑼鼓巷,是因為當時姊姊、姊夫就住在附近;那是他們平日下班後、或假日休閒的去處。我其實住得滿遠,在四環外,沒事自己不會跑去那邊。沙漏咖啡(Sandglass Coffee),自然也是姊姊帶我去的。沙漏其實很小,大門進去是條窄通道,佈置著些花草盆栽,還有水缸,古意可愛;裡面單間屋,古意的雕花門板和窗戶,擺著幾件傢具,有粗獷的木桌椅,以及幾張舊沙發椅。空間其實容納不了多少人,但就在這樣的小空間裡,週末還能有樂團表演;後來闖出名號的杭蓋樂隊,也算從沙漏發跡的吧。讓這個小空間這麼特別的,是當時的老闆,阿魯斯和烏拉。
阿魯斯和烏拉,兄弟檔攝影師兼咖啡館主人,蒙古族。兩人都不多話,不過阿魯斯很有個性,會把奧客轟出門的那種。烏拉總是安靜地,露出靦腆的笑容。週末在沙漏表演的樂團,通常是蒙古新疆來的「北漂」(專有名詞,「漂流到北京的人」縮稱)。沒有現場表演的平常時刻,沙漏裡放的音樂,有民族也有西洋;裡面坐的人,基本上也都是些北漂~不少是從外國漂來的,以及常在洋人社交圈裡混的華人。沒錯,我們也屬於前述類別。沙漏咖啡,是這些無所歸屬的人,一個舒適的歇腳處;或者,像海港市鎮裡的小酒館,來來去去的跑船人,交換奇聞軼事的地方~只不過,這裡交換的是文化。
幾年下來,隨著南鑼鼓巷愈來愈知名、愈來愈熱鬧(等同於庸俗化),喧鬧的遊客湧入巷子裡的各個咖啡館,包括沙漏在內。前面說過,阿魯斯可不喜歡奧客;也許是他跟客人的衝突漸多,或者其他原因(由於我總是以「姊姊的附屬品」身分出現,雖然跟老闆認識,不能算很熟,其中究裡並不明瞭),總之阿魯斯自己在附近不遠的隱蔽胡同裡,另外開了間小酒館,門口還故意寫著「私人會所,非請勿進」,只為擋掉好奇的遊客。烏拉一個人沒有繼續留太久,後來店也頂掉了。兄弟倆相繼離開沙漏之後,我們也不再去那兒;店裡的陳設雖然沒變,但「靈魂」已經不在,便無須眷戀。
我離開北京前不久,阿魯斯又在老胡同區的熱鬧街邊開了個複合式空間--還是繼續賣咖啡和酒,不過多了老式設計的傢具,牆面也掛上攝影作品。整個氣氛是開放的,和過去沙漏咖啡裡,文化浪人們互相取暖的調調很不同。他說,用這個方式經營新地方,是認為藝術還是要落實在生活中。我同意,新地方並沒有不好,只是與過去方向不同。阿魯斯朝他的新方向前進,而烏拉,離開沙漏之後我就沒再遇到了。
話題回到作品~這幅水彩的背景音樂,應該是沙漏的常客(我姊姊的朋友)向烏拉索取他收集的歌曲,之後又分送給我姊,再到我手上。聽著這些充滿熱情卻又透出溫柔的歌曲,我想起那條有著可愛花草和魚缸的小通道,吧台後靦腆的微笑,昏黃燈光、雕花門窗和破舊沙發,煙味伴著異國情調的音樂,時斷時續的談話聲,在我那段人心凜冽的北國生活裡,留下一方微暖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