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調新聲:仿董其昌「晝錦堂圖」

仿董其昌「晝錦堂圖」,布面油畫,60×250公分(雙聯作),2018
董其昌,晝錦堂圖,絹本設色,41×180公分,吉林省博物館藏
董其昌(1555-1636),字玄宰,號思白,又號香光居士,華亭(今上海)人。萬曆十七年(1589)進士,授翰林院庶吉士,官至南京禮部尚書,卒諡文敏。
董其昌是晚明藝壇宗師,書畫雙絕。我仿的原作本是「晝錦堂圖併書記卷」,除了圖畫,還有長篇大字書寫的「晝錦堂記」。由於我不打算成為書法家,也不會去做油畫臨摹書法這種傻事,所以書記的部分就省略了。不過,說起「晝錦堂記」,來頭可是不小~原文乃北宋大文學家歐陽修所撰,並勒石為碑,由大書法家蔡襄書丹;而且蔡襄書寫並非一揮而就,卻是將每字單獨書寫N遍,從其中挑出最滿意的,湊在一起,因此號稱「百衲碑」。如此大費周章,皆是為了宰相韓琪告老還鄉,落成新居「晝錦堂」於相州(今河南安陽)之故。可見權勢之為用大矣。「晝錦堂」其意,取自史記項羽本紀「富貴不歸故鄉,如衣繡夜行,誰知之者」(漢書項籍傳改為「富貴不歸故鄉,如衣錦夜行」),反其意而用之。茲錄原文如下。
相州晝錦堂記/歐陽修
仕宦而至將相,富貴而歸故鄉。此人情之所榮,而今昔之所同也。蓋士方窮時,困厄閭里,庸人孺子,皆得易而侮之。若季子不禮於其嫂,買臣見棄於其妻。一旦高車駟馬,旗旄導前,而騎卒擁後,夾道之人,相與駢肩累跡,瞻望咨嗟;而所謂庸夫愚婦者,奔走駭汗,羞愧俯伏,以自悔罪於車塵馬足之間。此一介之士,得志於當時,而意氣之盛,昔人比之衣錦之榮者也。
惟大丞相魏國公則不然:公,相人也,世有令德,爲時名卿。自公少時,已擢高科,登顯仕。海內之士,聞下風而望餘光者,蓋亦有年矣。所謂將相而富貴,皆公所宜素有;非如窮厄之人,僥倖得志於一時,出於庸夫愚婦之不意,以驚駭而誇耀之也。然則高牙大纛,不足爲公榮;桓圭袞裳,不足爲公貴。惟德被生民,而功施社稷,勒之金石,播之聲詩,以耀後世而垂無窮,此公之志,而士亦以此望於公也。豈止誇一時而榮一鄉哉!
公在至和中,嘗以武康之節,來治於相,乃作晝錦之堂於後圃。既又刻詩於石,以遺相人。其言以快恩讎、矜名譽爲可薄,蓋不以昔人所誇者爲榮,而以爲戒。於此見公之視富貴爲何如,而其志豈易量哉!故能出入將相,勤勞王家,而夷險一節。至於臨大事,決大議,垂紳正笏,不動聲色,而措天下於泰山之安:可謂社稷之臣矣!其豐功盛烈,所以銘彝鼎而被絃歌者,乃邦家之光,非閭里之榮也。余雖不獲登公之堂,幸嘗竊誦公之詩,樂公之志有成,而喜爲天下道也。於是乎書。
尚書吏部侍郎、參知政事歐陽修記。
話說原本的晝錦堂記碑文書法名氣震天響亮,董其昌卻要重寫一遍,想來有別苗頭之意~他蔡襄能書卻不能畫,我董其昌書畫雙絕,猶勝先賢,呵呵。當然啦,這是我小人之心的揣測,純娛樂。書法的部分我就不討論了(也沒資格),關於董其昌畫藝的評價,整理國立故宮博物院「妙合神離:董其昌書畫特展」(2016.1.9~3.29)網頁介紹文字如下:
董其昌不但是明代後期的藝壇領袖,也是啟迪後世無數書畫家的一代宗師,他的書畫作品與理論都深具啟發與創造性,以「妙在能合,神在能離」為追求境界。 董其昌自言十七歲學書,二十二歲學畫。其畫著重師法自然,希望藉由筆端展演天地生意,並以追溯文人畫源頭為目標,嘗試重現唐、五代、宋、元各名家的風格氣韻,以創造性的臨仿向傳統致敬,並進行對話。 廣泛追索古代名家畫作的過程中,提出唐代以來繪畫「南北分宗」的發展史觀,並超越傳統的臨仿格局,前所未有地提升對筆墨抽象美感與圖像動勢的關注,除成就個人獨特畫風外,也體現對畫道的終極追求,「集大成」的主張及風格則引領其後文人畫風的轉變。
董其昌的晝錦堂圖,一如文人山水畫作風,主角韓琦的相州晝錦堂,化身為隱蔽樹後、造型簡略的幾幢小房,位於畫面中右下方,一不注意就漏看了;畫面重點放在晝錦堂周邊的山水美景。關於真實的晝錦堂,我透過網路做了一點研究~那本來可是好一座宅院,當時的四大園林之一啊,完全不是董其昌筆下的寒酸模樣。至於董氏將建築物極度簡化的緣由,一說是董氏不擅長界畫亭台樓閣,為隱藏自身短處而作此處置;不過我猜,如果據實畫出富麗堂皇的宅院,恐怕與「晝錦堂記」那種自命清高的態度,有所牴觸吧。雖然事實上那本來就是一篇馬屁文,吹捧一個享用權勢又要故做糞土富貴狀的假仙。所以,董氏「為長者諱」,把大宅門改成了小書院,這樣圖文才能相符。話說那座大好宅院,文革時(1968)被一把火燒了,殘存的建築物規模,倒可能跟董氏的圖畫差不多;時隔近半世紀,這幾年當地政府為了推展觀光,又陸續重建中。
董氏晝錦堂建築已經確定與史實相去甚遠,接下來的問題是,那周邊的山水,到底是相州(河南安陽)景色,還是純出於想像?我沒去過相州,沒辦法實地驗證;但從網路資訊可以確定,真正的晝錦堂並不位於寬闊的江河邊。不過,安陽位處河南省最北端,西側就是與山西省分界的太行山,該地水路縱橫,老城縣附近,有安陽河與洪溝交會;所以,董氏圖中,山巒起伏、二水交會,遠處又有高山的景色,頗符合相州附近的地理環境。而且,從畫面的佈局和透視角度看來,也很像摹寫實景,更何況董氏一向主張「師法自然」,因此我推測,董其昌很可能到過相州,晝錦堂圖的山水紀實成份高,建築則是隨心意擺放。
晝錦堂圖基本上是沒骨畫法的青綠山水,其中點綴著幾株紅葉,明示設定季節為夏末秋初。沒骨畫法的效果其實相當接近西畫,而除了天空與水面留白,原作的寫實樣貌也十分明顯,只是色彩早已褪變。既然要臨仿,我自然不便擅改季節設定,所以,剩下來可供發揮的主要部分,就是天空和水面了。我的想法是,原本圖記的政治意味濃厚,大有「家國重擔一肩挑」的氣概,題中又帶「錦」字,所以,就來製造一幅氣勢磅礴的「錦繡河山」吧。天光對映水色,我採用橫向開展的雲彩,更有「縱橫開闔」的氣勢。由於畫面夠寬,從一頭到另一頭,天空的顏色轉變也引導視覺在時間與方位的遷移,感覺更為遼闊。
「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理想的英雄,只存在於文學藝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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